认识月记窑,是从这条挂着灯笼的“街道”开始的。
说实话,这个地方早已知道,媒体专题介绍过,但身临其境今夜却是首次。我们称呼为“窑主”即月记窑艺术总监的吴金填先生,思如泉涌,口若悬河。不过,可能新闻和逸闻听多了,以为全是引车卖浆之流,没有多少好的印象,又知道他在国外混过,带着许多外国名家到那旮旯进行所谓创作和宣言,总觉得未免滑稽好玩——或许就全然作秀一派。
坐在他的领地,听着他谈着自己,谈着属于他的月记窑,依旧是思如泉涌,依旧是口若悬河。饮料解渴,烧烤也不错。有物质的保证,红红的灯笼格外有诗意。突然,他说出一切的创意都是“道法自然”。
又是“道法自然”!
我抬头,不料碰到了他那有点忧郁而沉静的眼睛。
“我来这边做月记窑,命中可能跟德化有缘。文化是精神的载体,慢慢老时,让自己一生中有更深的回味——德化的窑,德化的陶瓷,德化的星星。”他缓缓地说着,一如晚上徐徐的微风。
突然,思想越上了眼前的墙根,俯在绿瓦之上,开始静静地喘气。
一把把茶壶,是率意之间捏就,或是天赐灵感?这一切仿佛洞察天宇的精灵,突然那样真切而直抵造化,直睁睁地要把眼前明晃的灯光下陷于千年前的时空隧道,是那痴痴等待着龙窑吗?
有人执着于此,以朗朗清音作为行为的注脚,并放眼于外,有祈祷,有伤感时,而我自己却在他这个痛苦的乐园里去寻找他的功利符号。我汗颜。人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保持适当的低姿态,但如果一味地为这种姿态而低调,恐怕400多年的龙窑只能在扼腕与嘶哑的绝唱和高楼大厦林立中成为反讽的力量了。
忽然发现,他很机智。
“这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是就要拆掉了,我必须拯救这个窑。而要拯救,就必须要有生存的土壤,生活的落脚点,于是我开始拼命工作。30年后,我把一切都留下,带走的是快乐的记忆。……德化陶瓷要发展,必须借助文化创意,光靠热爱还不行。”
陶瓷文化创意,这是他眼前主打的一张牌,后面,还有很多很多,他那执着的目光与旁边风格各异的艺术品真切地告诉我。
晚上,那绵绵的雨中,小小的幽篁边,两把偌大撑伞之下的嘀哒声与旁边流水互为应和,两个木制的写意男女传递着生命与自然的通达深情。那边,有张你亲昵叫做“靠不住”的椅子,特别有趣,座位很高,靠背极短。人坐在上面,没了四平八稳,倒会莫名警醒,有离弦向前的冲动,或许,他的许多灵感就此生发吧?
凌晨一二点时,我还依旧面对着他。
“我基本上十二点前睡觉。之前就看看书,艺术的,哲学的,美学的,什么都看。”说起这些,他似乎更愿意,“而第二天清晨起床,有时就与几个农民到山里走一走,捡点藤条,树根。我就想办法与我的陶瓷结合起来,呵。”
一切是无为的,如老子;一切又是顺应自然的,如庄子。
“短片里那画出的圆圆一笔,整个过程我知道应该如何表现,是空灵,是圆满。但究竟这笔下去之后如何,我就不管了,就留下给别人去感觉吧。”
哦,这是艺术,其中况味,惟有深处其中方能理解一二吧。如果理解为禅的话,艺术该也是其中之一。突然想着吊脚楼走廊上挂着“和”字与那流水幽篁旁边的“空”字,就明白了许多。
“空,不是没有,是一种境界。既然是空,也就可以容纳很多东西了。”
开始渐渐懂了,从他先前的言语,从他自德国来到德化,从他自繁华的上海而一直痴情于这里的月记窑。
清晨醒来,我又走了一圈他那融入心血的月记窑,拍了点清晨的照片。不经意中,抬头,竟然发现那古老的龙窑与新建的一线长长的吊脚楼构成了一双巨大的飞翔的翅膀。 |